李文芝直到后来才彻底明白包丽君的底牌。原来底牌是耕的年龄。李文芝听说耕被送去少年教所，当场就哭了，她说，这是什么王法，这个小畜生，光是教一下就行了吗？包丽君开后门开到法院来了，她本事通天！早知这样我就不告了，我自己动手，看我不把这小畜生给阉了！

纸终于没能包住火。很快耕和锦红的事情在街上传得沸沸扬扬的，人们在市场和杂货店看见包丽君便左右为难，不知说什么好，所以打量她的神显得有鬼鬼祟祟的，看见李文芝，则更加不知所措。自从发生了这件事情以后，情朗的李文芝就像变了一个人，走在街上，谁也不理，而且铁青着个脸，好像随时准备要杀人。

包丽君去以后就看见了那把雨伞，雨伞挂在墙上，锦红坐在雨伞的下面，茫然地看着她。包丽君伸手摸锦红的发，锦红闪开了，包丽君就顺势去摸那把雨伞，讪讪地说了一句，好漂亮的雨伞。李文芝把锦红推了里屋，行啊，让你说一句话，她冷冷地看着包丽君，忽然转过，说，其他的话都到法上说去。包丽君涨红了脸，说，我就说一句话。可是这一句话包丽君似乎难以，包丽君叹了一气，又叹了一气，终于憋了那句话。其实，她说，其实，我们家耕不满十八岁。李文芝没有什么文化，她没有听懂包丽君的潜台词，说，你就说这句话？这是什么话？不满十八岁怎么的？该杀就得杀，该剐就得剐！包丽君尽对李文芝的愤怒有所准备，但她还是被她决绝的态度激怒了，该杀该剐由不得你，也由不得我，法院的法官同志说了才算。包丽君开始不卑不亢了，而且她用一异常冷静的语气告诉李文芝，你再怎么闹我儿也死不了，你再这么闹下去，锦红以后就嫁不去了，文芝，你好好考虑考虑呀。

耕是从街上消失了。锦红也不容易看见，据说李文芝后来给锦红定了规矩，除了上学，锦红不能迈家门一步。这就像不允许猴爬树，不允许猫捉老鼠一样，对锦红是一个天大的惩罚。邻居们常常听见锦红在家里的哭闹声，有一天他们看见李文芝怒气冲天地跑来，把一柄绿绸面的雨伞砸在地上，她在雨伞上踩了一气，还不解恨，又捡起来，把雨伞扔到了她家的屋上。

锦红的故事也是一把折断的雨伞，随着有人修好雨伞，再次把伞打开已经是二十年以后了。

一个人在二十年中可以经历许多事情，对于锦红来说，她的履历写满了不幸。她的不幸五八门：早年丧父（她父亲是卡车司机，有一年除夕急着从外地赶回家过年，了车祸），童年受辱失（这事大家都知了，不宜再提），少女时代得过腮炎、甲状炎，还得过肝炎（这使锦红的肤灰暗，睛像鱼一样向外面鼓起来。不适宜力劳动，招工的时候勉了油品仓库当保员，仓库在很远的郊外，每天上下班恰好最需要力）。最主要的不幸当然是她的婚姻。锦红的丈夫是李文芝相中的，是个力气活的建筑工人，李文芝认定女婿忠厚可靠，对锦红会好。李文芝的判断没有什么错误，那男人的品德没有问题，问题是在难以启齿的方面，女婿天天要那件事，锦红天天拒绝那件事。女婿恼羞成怒，就开始打锦红，起初是威吓质的，打得不重，后来看锦红在这事情上毫不妥协，就开始大打手。锦红也古怪，情愿受之苦，也不愿意与丈夫行房事，那个建筑工人脑简单，也不知打听一下锦红

隔了一天，包丽君又来了，这次除了老母和金华火，还推来了一辆新的永久自行车。包丽君在门外说，文芝呀，你去年托我买的自行车我一直放在心上，这回总算是到手啦。快开门，让我把车推去。李文芝仍然不开门，而且李文芝在里面呜呜地哭起来，说，该死，包丽君你也该死，你用自行车换我女儿的贞，你该死，我要了你的自行车我还是人吗？不是人，是畜生！包丽君估计到了这个局面，她似乎有备而来，包丽君说，文芝你别嚷嚷呀，让街坊邻居听到了多不好。你就让我来，我来说一句话就走，行不行？包丽君的这招数奏效了，李文芝开了门，让人来，让贿赂之都留在了外面。

锦红惊天动地的哭声使整条香椿树街颤抖了，许多人都向李文芝家跑，等他们到达李文芝家，事件已经结束，李文芝关上了她家的门，而锦红的哭声也突然沉寂下来。看闹的人不甘心，他们凑到李文芝家临街的窗上向里面张望，正好遇到李文芝在窗玻璃上糊报纸，有人尖，看见锦红一边抹着泪，一边帮她母亲糊窗。可怜的锦红，她哭过了就事，替母亲扶着凳，手里还端着一碗糨糊。

地听，听了一会儿，冷笑一声，说，你也哭？你哭什么？包丽君说，我哭我命苦呀，生了这么个没息的儿。李文芝说，现在哭迟了，你那个杂儿，畜生儿，就不该让他生来，生来那天就该把他掐死。李文芝把话说到这份上，包丽君在门外也站不下去，掉脸就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