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妈：“有什么打算也不会同我讲，不过我听她和姑谈话，老提着一个英国人，叫什么劳斯的，好像是她的外国男朋友吧。”

两人唏嘘半晌，林妈问：“咱们这里这位二，离婚这么久，可有什么打算么？”

黄裳的心在夜风中慢慢沉静下来，既然一切总要来的，也只有去面对。她等待着自己的命运，决定不再回避。

依凡也是烦恼，可是这个儿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，很不忍苛责了他，于是错开话题，扯些最近认识了些什么人，看过些什么电影，喜哪位影星这些个闲话。

林妈拍：“还不是那样？前日指着件什么银丢了，把全家的人都召集来，叫咱们互相指供。说是一天问不就一天不给吃饭的。最后还是家说了句，什么丢不丢的，还不是二爷拿去当当儿赌钱了。她倒大吵大闹起来，说我们没规矩，分明是冤枉主。后来二爷自己认了，她这才没话说了，可是没过三天，到底找个茬儿同家大吵一架，把家开了。我倒也等不得她开，还不如自己走来得痛快。你看着吧，快则半个月，慢则一个月，我必定是要走的。”

崔妈问：“怎么小已经走了，她还是那么张扬跋扈的吗？”

不能够再带上你了。你跟着妈妈也是吃苦，就好好读书养病，早找份好职位，可以自己负担自己吧。”

黄帝穿着一不不类的西服，由林妈领着来见母亲——因为这天是他生日，特意来给母亲叩，纪念“母难”之日的。

家秀听了，忍不住就撇一撇嘴，说：“咱们小少爷好就是把学堂开到医院里去，一边厢吃药，一边厢抄经，两样都不必动脑。”

接着，黄帝就滔滔不绝地向母亲和说起护士小韩可弟来，说她虽然生在小人家，可是因为一家都是基督徒，也让她自小识文认字，会背整章的《圣经》，后来去医院工作又学会了讲英语，可以利地朗读原版《旧约全书》，学问比大家小也不差的。说起医院

她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晚上，也是在这样的星空下，她同弟弟讲谈红楼故事。黄帝不明白宝玉为什么要送旧手帕给林妹妹，她告诉他，那是因为女孩多泪的缘故。此刻，妈妈的那条手帕也是沾满了泪吧？而自己呢？一生中又将哭多少手帕？也许，这便是女儿的命，上帝都安排好了的，只等她踏上去，一项项去实践。

说得黄帝大哭起来，黄裳也陪着泪不已，赵依凡再也忍不住，豁然而起，转跑了谈判的饭店。家秀也随之牵着黄裳走了来。三个人一路无语地走回家，赵依凡便在大床上躺下了，脸向里，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半晌。家秀知不能劝，只叮嘱黄裳去来放低脚步，不要惊扰了母亲。

只听黄帝规规矩矩地，问一句答一句，说学校里教的和私塾里的大不相同，老师说话又快，又常常中文英文夹杂不清，他又常常休假住院，功课落下不少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毕业。同学因为他弱，许多课外活动都不能参加，也多不同他亲近，因此上学很孤单，其实是有些不大情愿的，倒是很怀念在家里念私塾的那安静平稳，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上课，间断再久也可以续得上。

依凡拉着他的手，看来看去只是看不够，又一一问起学校好不好，功课不，同学可容易相，近来如何，只是不问黄家里事。林妈在一边主动说起后来孙佩蓝背地里笑依凡傻，说她自动把个大包袱背上，依凡也不理会。

依凡便又问他最近打的什么针吃的什么药，何时住院何时院，叮嘱他母亲不在边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，不要动不动就生病，现在年纪还小弱也还可以慢慢调养，将来大了落下沉疴就不好了。说着说着又哭起来，黄帝劝：“妈妈怎么又哭了呢？难怪说，女的泪总是最多。医院里的那位韩小也喜哭，有事没事就抹泪，她说，她是为了家里人才来当护士的。”

两人说到这里，压低了声音。而客厅里依凡和黄帝的对话便一五一十地传了过来。

黄裳坐在天大台上，看着星星一颗颗地亮起来，心里不知是忧是喜，忧的是手足离散，以后见面就难了，喜的是无论如何，自己终于是光明正大地跟着母亲和姑姑，再也不分开了。

林妈只觉无趣得很，便自到楼下去同崔妈叙话——黄裳逃后，崔妈因为有弊嫌疑被孙佩蓝百般刁难，黄裳闻讯，便求准母亲和姑姑，把她请了来，成为这座公寓里惟一的中国仆人。她与林妈久别重逢，十分兴，两人凑到一，碰着、膝挨着膝、唧唧咕咕说个不够，倒比东家聊得还要火。林妈：“还是你好，远远地离了那里。那位新，一辈没使过下人似的，不知怎么磨折人才好。我想我也不长了。再过些日，就想回乡下去的。要不然，另找一人家，才不要看那张晚娘脸。”

黄帝说：“我喜梅林演的《天》，她的表演好自然，有那么一清新的味…我在医院认识一个护士，叫韩可弟，长得很像梅林，斯斯文文的，给我打针手势又轻又快，一都不觉得疼。”

黄裳再次见到黄帝，已经是半年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