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柯以没有再罗嗦，略应酬几句就挽着黄裳下楼了。留下家秀一个，站在落地长窗前，看着自己刚才信手划的冰画儿，这时候才发现那是一只鸭，椭圆的，短的脚趾，惟一尖来的，是那个长长的嘴——她忽然省起柯以刚才的微笑来了——俗话说的：鸭的嘴最！

真正客人只有一位，柯以介绍说姓蔡，三十来岁，宽额广颐，态度虽然温和谦逊，脸上却有兵气纵横。黄裳一见之下，只觉熟得很，震不已。忽然小时候读烂的句兜上心来——“黛玉一见，便吃一大惊，心下想到：好生奇怪，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，何等熟至此！”

然而这时候，她睛的余光瞟到柯以似乎微笑了一下。她想他是笑她稚拙吧，心里忽然就有些着恼。他说：“那么…”但是不等他说完，家秀已经一转走开，边走边说：“这崔妈怎么搞的，一件衣服这么久还熨不好？”

话是拒绝的话，神却是鼓励的神，柯以有了勇气，改了一邀请说：“那么，我明天再来，我们单独为她庆祝，只我们三个。”

家秀的脸又了起来。

黄裳随柯以来到酒店时，请的朋友已经大半到齐了。多半是电影圈里的人，导演明星之，没见过面也听过名字，另有几个知名报社的记者，也都是熟熟面，有的是共同话题。

说过了，又觉不得。怕他认了真，又怕他不认真。正是说什么错什么，怎么都别扭，她只希望他立刻远远地在她面前消失，又希望这一刻从此永恒，时间凝住，凝成一尊化石，让他永生永世记得，他们曾经离得这样近，近得几乎成了一个人。

家秀更加烦恼，不耐烦地促：“黄裳，柯先生在这里等了好久了，你有没有好，好就快走吧。”一边说着，又觉得自己有些盖弥彰。

那本是一句寻常的话，不寻常的是他的语气，故意压得很低，让家秀的心忍不住就是一，然后愈愈快，愈愈快，几乎就要到腔外来。家秀本能地将手在前，但立刻又省起那是电影里的角常的动作，未免矫情，倒像是对着人撒。于是急忙又放下了，一时只觉得两只手生得多余，放到哪里都不合适，只好狠命地划冰，而一张脸已经火辣辣地烧起来。但是人家并没说什么什么，她为什么要脸红呢？家秀焦急，越焦急越觉得脸上燥，面都要涨破了。她努力地一个微笑来，轻快地说：“那好，可是得选最好的馆，最贵的菜。”

家秀诧异地看着他。柯以咽了唾沫，话到嘴边，到底换成另一句：“一起去吧。”家秀微微愣了一愣，微觉失望，明知他刚才要说的不是这个，可是也不便寻问底，只得说：“说了不去了。”

其实我一直…只是怕连累了你…有很多事是你不知的…不知该怎样说…”

接下来柯以又一一地向她介绍旁的人，免不了互些“久仰”“幸会”之类，指到一位叫白海的女演员时，她上那独特的风尘气令黄裳又是一愣，心今天怎么净看到些似是而非的熟人，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。

崔妈听见，急急从屋里赶来，问：“怎么？是不是要走了？”黄裳跟在她后，上还是刚才的打扮，全然没有脱换过的痕迹。显然刚才她们俩的熨衣服只是一个借，要让地方给家秀和柯以谈心。只是，自己既然看得，柯以未必便看不，叫他看见她的家人这样衷于撮合他们，不知他心里会何想。

旧戏本里常说的“惊艳”就指的是这场面了吧？只是她惊的却不是“艳”而是“亲”黄裳搜刮肚地想了半晌，确定并不曾见过这蔡先生，可是心那熟悉的觉仍然十分烈，铭心刻骨地，一时间心神恍惚，便没有听清那人的名字，只知是个什么官员，主宣传、教育、娱乐、演一应文化事务的，正是他们这一行的上司。难怪柯以今天较往常沉默，讲话的时候颇多忌讳似的。

正怔忡着，黄坤到了，还特地拉了她向之学画的陈老师来，说是艺术都是一脉相通的，彼此该多亲近来往才是。黄坤自一包间就开始脱衣服，一层层地脱了金银丝嵌的紫貂氅，白昭君，拖着长穗的明黄披肩，里面的五团织锦旗袍来，腰肢收得窄窄的，开气从一直叉到脚踝，以苏牵连遮掩，银玻璃丝袜下的冰肌玉骨若隐若现，比一屋袒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