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哭泣的耳朵(3/5)

你不知道?好像是弟弟的智商激怒了哥哥,弟弟看见哥哥的脑袋开始斜过来,目光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脸部——主要是耳朵,哥哥开始抖动手腕,弟弟知道他的目标和游泳池那家伙是一样的,目标是他的耳朵。这个夏天哥哥不知道拧过多少次弟弟的耳朵了。弟弟下意识地大叫一声,滚开。弟弟来不及思考,身体首先后退了一步,双手拢紧了他的耳朵。哥哥的目光好奇地在弟弟全身上上下下地跳了几下,你慌慌张张的,又去游泳了?还干什么坏事了?他瞪着弟弟的耳朵,说,你耳朵怎么啦?松手,让我看看,你的耳朵怎么啦?好呀,你还光着脚,你的鞋怎么也没了?!

不知道是缘于耳朵还是脚,还是一种手足无措的慌乱,或者是从游泳池归来后的辛酸,弟弟差点哭出来,幸好他把眼泪忍住了。他垂着头,看见父亲从上海捎来的新拖鞋在哥哥脚上闪烁着宝蓝色的光芒。弟弟决定向哥哥妥协。弟弟说,我替你去拿水壶,可以,那你把你的拖鞋给我。哥哥说,你穿我的鞋我穿什么回家呢?你还没说清楚呢,怎么把鞋弄没了?难以解释的事情用不着解释,弟弟没有多嘴,弯下腰去把哥哥的两只脚从人字拖鞋里强行搬了出来。哥哥毕竟大了三岁,任弟弟扒走了自己的拖鞋,你要是把拖鞋弄坏了,我敲死你。他推了弟弟一把,快点,快点去,妈回家以前一定要把水壶取回来。

弟弟穿上了哥哥的蓝色人字拖鞋,好像穿着两条船下了桥。一种响亮的声音从他的脚下传出,回荡在午后的香椿树街上,嗒,嗒,嗒。节奏清晰明快,听上去类似宣传队敲小竹板的声音。蓝色人字拖鞋带给弟弟一丝莫名其妙的快乐。弟弟一路跑着,一路看着脚上的拖鞋,他的心情被脚上的一小片蓝色照亮了。弟弟不知道自己是否微笑了,只知道他看着脚走路时耳朵不那么疼了。但他走过诊所旁边的向阳院时,他的同学金桥看见了他的微笑。金桥倚着门怪叫起来,你这个傻货,穿人字拖有什么了不起的?走路还看着它,走路还在笑!弟弟站住了,他说,谁在笑?你才是傻货,小心我敲你!他们一个倚着门,一个在路边站着,两个人的眼睛都骨碌碌转着,一边对峙一边思忖着什么。金桥先骂起来,谁敲谁?你敢敲我?弟弟说,那你敢敲我?你来,来敲,我就站在这里,你有种来呀。金桥朝身后的向阳院里瞟了一眼,看见一个男人在收晾衣竿上的衣服,金桥就改口说,你有种我们约地方,明天下午三点,酒厂码头见,你不来就不是人!弟弟也向院子里瞥了一眼,他认出那个收衣服的男人是金桥的父亲,弟弟鼻孔里哼了一声,说,码头见就码头见,你不来的话,我以后看见你就不叫你金桥,叫你大便!弟弟骂得有点得意,走了几步,仿佛看见金桥正浑身紫胀,挺着孕妇般的大肚子躺在酒厂码头上。于是他又回过头,一脸神秘地对金桥喊道,嘴里塞满泥,嘴里长满草!

离开了向阳院,弟弟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,有三个刚刚下班的女人各自提着一个网袋在他前面走,无意中做成一排人墙挡着道,网袋里的饭盒让弟弟一下想起了水壶的事。他从三个女人的缝隙中穿过去,把女人手里的饭盒撞得都当当响起来。女人们在后面骂,弟弟头也不回,向白铁铺的方向一路奔跑过去。

弟弟正好赶上白铁铺关门的时间,敲白铁的声音早已平息,弟弟远远地看见一个瘦老头在用叉杆把凉棚上的塑料布收下来,抱着那堆东西进去了。

白铁铺的排门已经依次上好,只剩下最后一片了,五个敲白铁的反动老头,也只剩下了老特务一个人。弟弟看见老特务抱着一片门板,正从狭窄的门缝里挤出来。弟弟堵在了他身前,掏出那张纸条,高喊了一声,取水壶!老特务缓缓地移动了一下身子,脑袋从门板后面探了出来,他眼角的青肿在暮色中看起来就像一条黑色的虫子在蠕动,他的另一只眼睛睁开着,仍然泪汪汪的。他就用那只泪汪汪的眼睛瞟了一眼纸条,瞟一眼又闭上了,弟弟注意到他抬起胳膊擦了下眼睛,还是抱着门板不放。

明天来取。他说,我们下班了,你没看我在上门板了吗?

不行。弟弟说,明天取,我们今天拿什么烧开水?

那我管不了。他说,我不负责取货。取货要找老孙。老孙已经走了。

放屁。弟弟说,取个水壶哪有这么多规矩?

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?他说,我这把年纪了,我七十多岁的人了,犯得上跟你一个孩子斗气吗?

那你就把我家的水壶给我。弟弟说,要不我自己进去找,我认得我家的水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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