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曾把这烦恼对黄坤吐，黄坤轻松地说：“你人家说什么呢？你又不是要同他结婚。何况就是结婚，也不代表什么。不是还可以离婚吗？反正他现在有才有貌又有权，又能使你开心，那就够了。”

可是她又不能违抗姑姑。不是于敬畏，而是于信服。姑姑是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，亲过生母。姑姑那冰清玉洁的气质和温柔沉默的世态度给了她极的影响。对姑姑的话，她向来是不假思索地遵从的，可是这一次，她犹疑了。

“他？”黄坤像忽然被谁胳肢了一下似地浑颤地笑起来。她近来不知向谁学来了这笑法，每次发笑必然全总动员，好像有多开心似的。也许她觉得这笑法够灿烂，可是黄裳看着，却只觉得替她累得慌，累得汗竖起状，赶打断她的笑，问：“你最近不是和他走得很近吗？是不是把他当成你的白王了？”

他们的每一次相会，于她都是最好的记忆。他多半时候很沉默，可是只要说话，却必定言之有。有时他们会滔滔不绝地说上一下午的话，可是丝毫也不觉得重复；也有时他们一句话不说，只是对视一，却已经仿佛说了一个世纪的话。但是无论说多说少，说与不说，每一次同他在一起，她都会觉时光逝得飞快，日简直就不禁过。她最喜看他的睛。他的睛中常有一大漠孤烟的荒凉，郁结冷肃，但是一转向她，就会变得无比温柔。那瞬间的转变最为令人心动。

她记着生日宴上那隔着发的一吻，记着首映礼后他的无语相送，更记着他们每一次茶聚他温文尔雅却又直中要害的谈吐。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被她一遍遍回忆琢磨着，反复温习，直到记忆像一卷放映太多次的菲林，渐渐似是而非起来。

“你他们说什么呢？有权有势就好，他为谁事？我爸我公公还有我死了的丈夫，还不都跟日本人有来往，谁能把我们家怎么着了？还不得俯首帖耳地献殷勤？”她说起她以前的婆家的事，语气轻快而不在乎，尽经历了丧夫离那样的人生至大惨痛，可是她的丽的脸上没有影。

都是吃苦吃得很了，一旦驷车地富起来，还不天酒地，乐得飞飞的，满里只见到财二字，哪里还分得好坏来…”

“可是他们说他是…说他和日本人有瓜葛，是汉。”

黄裳忍不住她：“那你自己前几天又演活报剧宣传抗日？”

本来，她也不知她是他。可是迫于姑姑之命同他分手，她的心里竟有一割裂般的痛楚。忽然之间，觉得一切都是虚幻，成名是虚，风光也是虚，只有同他在一起时的那些滴滴，才是真实存在的，清晰地刻她的生命里，生了，再也不来。

“好玩嘛。好多人给我鼓掌呢，都说我有演戏天分。什么时候你写个新剧本，让我演女主角，我一定不比那些明星差。人家都说呀：‘密斯黄的FIGURE关好哟！’（黄小风甚健！）”黄坤嘬起嘴，学着上海滩白相人的吻自己夸起自己来，得意地笑着，继续劝说死心的堂妹“世上哪有那么多是是非非，活在今天才最重要。找男人也是一样，太挑剔了，往往从最好的到最坏的一个也找不到，其实何必太执著呢，左不过骑驴找罢了。”

女人，凭她多么聪慧，或者说，越是聪慧的的女人，往往越会上名声坏的男人，并以他们的救世主自居。哪怕他是地狱的撒旦，她也必是照亮他人光明面的守护天使。所以尽剧组里的人常常在私下议论蔡卓文如何貌似谦谦君，实则城府沉，但黄裳总是一厢情愿地相信，他必有他的理由，人们都误会了他，只有她才最理解他。

从小到大，她边所见的男，或者是她父亲黄家麒那样的晚清遗老，或者是黄乾这样的城市新贵，或者是她弟弟黄帝那样的文艺青年，不是迂腐得可笑，就是轻浮得可鄙，再不就弱得可悲。而蔡卓文，他和所有她认识的男都不同，他上有一孤傲的气质，中有一苦涩的神情。他是贵的，他又是沧桑的，是《红楼梦》里的柳湘莲，以江湖人混迹于纨绔，非但毫不逊，反更卓尔不群。

说得黄裳惊惶起来，郑重地向姑姑保证了这就同卓文说清楚，以后再不来往了。然而当真要决绝，她却又犹疑起来，自己真可以到太上之忘情么？

黄裳看她一，真佩服这个堂的兴致永远这么好，忍不住问：“那陈言化是驴还是呢？”